8月4日,孫韻應寧波琴尚琴行的邀請來到寧波江東少年宮作題為“天籟之音———嘉德威大師班”的鋼琴教學講座,并上了一堂精彩的鋼琴公開課。
記者:您是位成功的鋼琴家,先給我們講講您自己的音樂之路。
孫韻:我出生在上海的音樂世家,我母親畢業于上海音樂學院,是總政軍樂團的鋼琴演奏家,父親曾經是“中國第一圓號”。從小我就喜歡音樂,只要音樂響起就能跟著跳舞。母親是我的第一個老師,她自己很早就開始學鋼琴,但她認為自己學鋼琴走過一些彎路,覺得孩子遲點學琴比較好。于是我到了9歲才開始學。隨后就師從殷承宗、趙屏國、周廣仁等大師,所以我很幸運。1987年,16歲的我拿到了美國紐約曼哈頓音樂學院鋼琴預科的最高獎學金赴美留學。
在美國16年,確實不容易。幸運的是,我遇到很多有名的好老師。我的音樂之路,母親的激勵尤其重要,像中國所有的母親,她把自己未完成的夢寄托在我的身上,希望我能做個比她出色的鋼琴家。
記者:您得了那么多的獎,并獲得鋼琴演奏博士學位,現在對音樂有什么新的體會?
孫韻:歐洲是今年才開始有鋼琴演奏博士,美國的藝術演奏類博士要求特別高。美國的學位都是寬進嚴出的,鋼琴演奏博士學位除了理論考試,還要通過資格考試、演奏、論文等,最難的是資格考試,因為除了音樂問題,其他的問題和知識都會考到,而且需要會英語之外的德語、法語或者意大利語之一種。還有論文,需要100頁以上,基本上不能用形容詞來表達音樂,需要多輪的答辯和修改才能通過。對我來說,最容易的是舉行三場考試的音樂會。因此,哪怕在美國,音樂演奏類的女博士也特別少。
學習讓我不停地思考。最高的藝術境界就是極簡。藝術是具體和抽象兼具的,它是感性的東西,要通過理性的分析、思考再變成感性。偉大的藝術家在臺上看上去行云流水,那是經過了無數遍的苦練才成就的。所以藝術就像修道,必須腳踏實地,然后才能走向一種悟道的境界。
記者:您曾受教于多位著名的鋼琴家,哪些人對您一生的音樂事業影響最大?
孫韻:我很幸運,曾得到那么多優秀鋼琴家的指導。每個老師都在我不同的人生和藝術成長階段,對我起過不同的作用。周廣仁老師是我的偶像,她是中國第一位在國際比賽中獲獎的鋼琴家,被譽為“中國鋼琴教育的靈魂”。她是寧波人,她在練琴的過程中遇到過很大的挫折,被鋼琴砸斷過手,耳朵失聰過,但是她永遠充滿陽光。她教會我如何做一個超越物質追求的音樂家。
紐約曼尼斯音樂學院的鋼琴教授尼娜·斯維特拉諾娃則教會我技巧上的真正突破。我的手指條件不算好,開始國外學習的時候我的技巧并不突出,雖然我對音樂的理解力很強。通過她的指導,我突破了困擾,終于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從此彈琴變成一件輕松的事情。其實她教技巧的方式很簡單,就是讓你從技巧的困惑中解脫出來,讓你能夠徹底地駕馭琴鍵,自由地表達音樂。
記者:您覺得中西方對音樂的理解有什么不同?
孫韻:中西音樂之淵源各異,除了因民族性所產生的色彩差異之外,主要表現于中國音樂注重的是情韻,而西洋音樂注重的是和諧。
也許因為成長環境的關系,我是個中西方文化都很能接受的人。曾經我也在思考一個問題:全世界都在彈奏同一個曲子,為什么聽起來都不一樣?后來有一次去聽菲爾茲曼的演奏,那場演奏會讓我感受到天人合一的能量。于是我去找他,他很智慧地說,一看就知道你在尋找什么東西。從他身上,我感受到一種彈琴的精神境界,那就是不能有雜念、很純凈的心態。后來我開始看《道德經》,學內修,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尋找那種寧靜的力量。現在,我是在用中西方文化結合的方式來表現音樂。其實我們不用在乎中西方對音樂的不同,到一定境界的時候,音樂是沒有國界、語言和文化差別的,它是相通的。
記者:有沒有您最喜歡的演出曲目或者您最欣賞的鋼琴家?
孫韻:對我來說,沒有什么不喜歡或者不能演奏的鋼琴曲。不過也許我的個性有浪漫、熱情、戲劇性等因素存在,所以我更喜歡激情、浪漫的表達。比如舒曼、肖邦、舒伯特等,現代派的德彪西、巴托克、普羅科菲耶夫、肖斯塔科維奇等。
我最喜歡的鋼琴家是傅聰,他是著名學者傅雷的兒子。他學貫中西,又有很深的中國傳統文化修養,被稱為“鋼琴詩人”。在他的琴聲中,有一種純凈、質樸以及神幻般的古典美,因為他對藝術的投入是如此純粹,擁有一顆赤子之心。傅聰先生的講課也是獨一無二的,他的理念和感染力可以打動每個人,他總是告訴你音符背后的內容,每次聽他的課,就可以帶你到新的層次和高度,對音樂的理解也會得到升華。
記者:有人說亞洲的音樂人善于模仿,缺乏獨創性。您怎么看呢?中西方的鋼琴教學有什么不同?
孫韻:中國的教育不提倡強調孩子的個性,所以自然就少了些個性的東西。但就藝術教育來說,我認為現在中西方的鋼琴教學正在慢慢同步,老一代的教師開始退休,而新一代的教師大多像我一樣在國外留過學,教學理念與西方比較接軌。中西方教育最大的不同,我覺得,國外的老師不會盯著你練琴,他們覺得學音樂更需要自覺。每個人的時間都很寶貴,每個人都需要對自己負責,不能隨便浪費時間,并且鼓勵學生思考,提出問題。
而在國內,老師大多很有奉獻精神,就像父母一樣盡心盡責。在我們音樂學院,你如果無故不來上課,老師要去找你,或者給家長打電話。但這樣也導致中國的學生依賴性很強,一切以老師為準,相對比較被動。
中國的學生大多學琴很早,很刻苦,很多人的基本功很好。但很多優秀的孩子一到外國留學就不一定能夠適應了,因為對音樂缺少理解,表現的時候缺少人文的東西,需要藝術精神的升華,這是很關鍵的。換而言之,我們的“術”學得很好,但是我們缺少“道”的東西。
記者:現在學鋼琴的孩子很多,經常聽到父母這樣說,我的孩子手指特別長,特別適合彈琴。您對于初學鋼琴的孩子家長有什么建議?天賦重要嗎?
孫韻:家長普遍關心兩個問題———我的孩子有沒有音樂天分?我孩子的手夠不夠大?在回答這兩個問題前,我先簡單告訴家長一個概念:鋼琴不是給世界上少數、極少數超大手預備的,鋼琴不是給超音樂天才學的,鋼琴是給千千萬萬人學的。所以,正常大小的手,都可以學,只不過手偏大一點兒,優越性更多一點兒罷了。彈鋼琴不像跳舞對手、身體比例有要求,我的手指條件就不太好,但是我什么音樂都可以演奏。
當然對音樂的敏感度還是不可忽視的,也就是所謂的樂感,有表現的欲望,還有理性與感性的平衡等。這就屬于天賦的范疇。我并不否認,尤其想成為一個鋼琴家,天賦還是重要的。
記者:學琴的孩子還會經常遇到這樣的難題:孩子剛開始學琴的時候,熱情很高;可是一段時間以后,就沒有了熱情。此時最讓家長為難:如果放棄,半途而廢太可惜;如果繼續,擔心強迫孩子學,效果也不好。怎么辦呢?
孫韻:學琴的目的很重要。彈鋼琴確實對左右腦的開發、智力的開發、理性和感性的協調有好處,我是支持孩子學鋼琴的。但是學琴確實是一件很苦的事情,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堅持學下去的,學了一段不愿學是正常的。現在的父母讓孩子學琴,有的是為了考級能夠加分,有的覺得彈琴就是文娛活動,培養高雅的情趣。大多數都并不是想讓孩子成名成家。
其實,兒童的心理特征就是貪玩,他們的興趣容易發生轉移,如果不是玩,很快就生厭了。有些家長覺得孩子沒興趣就學不好琴,不如不學。我倒是覺得此時家長就應該認真對待,家長不管,孩子就學不好。所以能不能堅持在于家長自己的態度,想要學好必須當成一項作業來做,而不是一項簡單的娛樂。
如果孩子對寫作業沒有興趣怎么辦?家長一定會想盡方法讓孩子完成作業,所以還是要適當地用鼓勵、引導、獎勵,適當加入威嚴、強制的手段,讓孩子學下去。如果真的不愿意學了,再放棄也不遲。
我還建議,孩子學琴不宜太早,女孩子6歲左右,男孩子7歲左右比較好,否則容易坐不住。即使學不下去了,以后也可以換種樂器嘗試,比如好動的可以學打鼓,安靜的可以學器樂等。國外的孩子都會選擇一樣自己喜歡的樂器,因為美育是一種很好的精神寄托和心靈慰藉,從小培養和熏陶是非常好的。
記者:如今學鋼琴的誤區有哪些?
孫韻:學鋼琴,都想成為郎朗那樣的人,目的性太強,反而會失望。鋼琴是一種文化,需要底蘊,更需要真正的熱愛,能夠快樂地享受彈琴的過程很重要,哪怕這個過程本身是艱苦的。都想像郎朗那樣以揚名天下來改變人生,壓力自然大,而實際上機會真的極少,有這樣的重壓,反而學不好鋼琴。如果孩子的心靈承載了太多的世俗之重,也就沒有了純凈自然的心境,而音樂是心靈的對話,否則又何以達到音樂與心靈的交融呢?